边云峰
慎终追远,民德归厚。
清明节就是中国人追远的日子。
已有两个清明,我都在深深地想念一个人。那种想念已超出怀念的范畴,成为了某种觉醒。
蒋震波,现在已成为一个励志故事。他过世的这一年多以来,只要有人不开心,我就会给他讲讲蒋震波。这些人有在官场上失意的领导、企业面临困境的老总、创业不顺利的创始人等等。
我会问他们,你能吃饭吗?你能睡觉吗?你能走路吗?
他们会很不解,这些谁不能啊?接下来,我就会给他们讲蒋震波的故事。
能吃饭、能睡觉、能走路,曾是蒋震波的最大心愿。
清明前,在北京通州西夏园,看到路旁的城市围挡,我顿时泪流满面。
因为突然想到了上海奉贤,想到了一种文化、一批贤人、一个村庄和一个时代;想到了中国梦,还有让中国梦在上海奉贤落地生根的蒋震波。
几百米长的城市围挡,主题就是中国梦。讲的是中国精神、中国文化、中国形象、中国表达。
这一切,让我真实地感到了蒋震波的存在,虽然他已经离开我们一年多了。
与蒋震波的密切接触,是从参观上海市奉贤区贤文化园开始的,那是在两年前。
那天我们还参观了杨王村和奉贤中学。他们能够把中国梦那么具体地落实在贤文化上,又把贤文化那么具体地落实在好家训、好家风的培育工作上,在那之前,我是想都想不到的。
让我更想不到的是,蒋震波带我参观时,有病在身,而且病得还很重。我并不是一个麻木的人,可当时,我并没有感到他是一个患了病的人。
那两天,他从始至终都在和我谈奉贤的发展、奉贤的好家训好家风的培育工作。回到北京后,我才从侧面了解到他的病情。我对他肃然起敬。
这才有了我见证他面对生死、跨越生死、活在当下的全过程。
当有人告知蒋震波,他的生命最多只有六个月的时候,我就坐在他的对面。这是权威的医院、权威的专家会诊的结果。
蒋震波当时很镇定,他说,既然这样,一,不住院、不手术了。因为没必要让国家花那冤枉钱,还有我也不想白白地受那份罪了。二,这几个月我就不为自己活了,我就把我的生命全部献给工作,献给奉贤人民了。
他咬牙坚持工作了一段时间,身体彻底吃不消了。领导和同志们都劝他好好休养。
就这样我陪他来到了一个适合他静养的地方。
前二十天,居住条件还可以,有洗手间、有空调。虽简陋,也还说得过去。他怕我热,把空调打开,他自己却总是披个大被子。开始那几天,他吃不下东西,睡不着觉,有一点焦虑。
我的任务是陪伴他、照顾他,可事实上是他在照顾我:云峰,你喝水吧?云峰,你这样吧你那样吧。他总会在我要渴没渴的时候,倒一杯开水递给我,或者把苹果皮削了递到我的手中。
我知道,他是为别人服务惯了,已成为了自动自觉,并且是真诚的,全心全意的。就算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,他想的也只有别人,没有自己。我已深知他的品性,所以,从来也不拒绝他对我的关照,可以说我每天、每次都是在忍泪接受。他是个优秀的共产党员,用奉贤的贤文化来说,他就是一个贤人。
这中间,没有人来看他,因为他怕麻烦别人,没告诉大家他在哪里静养。
我们有时会聊几句。那时我才明确地知道,他是一个标准的官二代,他父亲官至正厅,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干部子弟。
他很小的时候,父母为了工作就把他送回老家,他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。所以他才来这样一个地方静养,这地方与他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有些相像。
他还忏悔了他的过失。尽管那些事情并不算什么。他还说他对下属有时态度不够好,很后悔……
第一个星期,他吃不下东西,一点儿觉也睡不着,脑子被焦虑占满了。他经常对我说,能吃饭真好,能睡觉真好。
一个星期之后,他发现焦虑的中间出现了一条缝隙,然后越来越大,后来,焦虑就完全消失了。
因我们住的地方有大型活动,我俩就搬到了别的地方,那是一个快坍塌了的二层小楼。一楼有四个房间,里面堆满桌椅和杂物,非常潮湿。通往二层的楼道,已被坍塌的墙壁和泥土堵住了。
我俩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,收拾出来两间十来平米的房间。因为山比较高,长年云雾缭绕,房间的墙上长着霉斑,被褥湿得可以拧出水来。
蒋震波用一把香在两个房间里面薰了一下,是为了让潮气和霉味散一散。之后,他很开心地对我说,真是一个好地方,咱俩早些过来就好了。
我俩住的简单,吃的更简单,但他从来没挑剔过,更无一句抱怨。也正是这段时间,他能吃饭,能睡觉了。他说他找到小时候的感觉了。
有一次下山,蒋震波在路边摊买了两根油条,给了我一根以后,他自己马上吃了起来。我们都吃得那么香,根本就没想那油条是不是地沟油炸的,只是觉得比小时候过年吃得还香。
他一边吃,一边还和我说,能吃饭真好!能吃饭真好!一连说了两遍。他还说如果我的病好起来,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,我一定全意全意为人民做事,一丁点儿也不为自己考虑。能像现在这样吃得下饭就知足了。
他本打算等到中午,每人吃碗凉面后再上山。可我说凉面有什么好吃的?他只好做罢。现在想想我还欠蒋兄一碗凉面呢。
和蒋震波在一起时,我经常想,他是一个官二代吗?官二代是这样的吗?他自己时任上海奉贤区宣传部长,可他却能如此克制、不骄横,在病魔面前也能如此地淡然处之,所以在很多时候我都想像拜圣贤一样拜一下他。
一个半月后,我回北京,他回到了上海。
再见到他的时候,他已经瘫痪在床了。他对我说,云峰,能走路真好。如果有一天我能走路了,我一定尽全力去帮助残疾人。我瘫痪了才知道,一米之内的东西,没有人帮助我都拿不到。
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,残疾人多么需要帮助,也知道了怎么样才能真正地帮助他们。
记得最后一次去看他,我告诉他,以后不再来看他了。因为他是那么平静和从容,让人感觉他已超越了病痛、超越了生死。他已不需要我来陪伴他了。走的那天早晨,他对我说,云峰,昨晚,在梦中,我梦见自己能走路了,还亲自开车,送你去机场了。
当生死这样的一座大山横在我们面前的时候,往往我们觉得是无法跨越的。
在和平年代的今天,在全国人民努力实现中国梦的当代,蒋震波却跨越了那条生死线,成为了一个传奇和故事。他让许许多多多的人,在面对困难的时候,感觉到自己的困难已经不是什么困难,自己的不如意已经不是什么不如意了。
蒋震波走的前三天,发给我一条短信:云峰,怎么样跨越生死呢?怎么样把自己对身体的执著破除掉呢?
我知道,蒋震波决定要远行了,决定要出差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了。
我们中国人讲慎终追远。什么是慎终?就是会死。什么是会死?就是悟出了生命的意义并能掌握生死。
三天后的那天傍晚,我坐在家里的餐桌旁泪如雨下,我真切地感受到蒋震波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,要出发了……
可以说蒋震波做到了慎终。
能吃饭真好、能睡觉真好、能走路真好,这是蒋震波生病期间最大的愿望,也是他留给我们、让我们一生参悟的生活禅。
那么什么是追远?追远就是会活着。追远,我的理解是缅怀先辈,继承和学习他们的优良品质,让我们活得更好。
能安息真好!借用此句式,并将此句送蒋兄。
能安息真好!这也是我们所有中国人追远的情怀……
(边云峰)